作者 | 刘车仔
(相关资料图)
编辑 | 晏非
题图 | 《燃冬》
七夕之夜的首映之后,电影《燃冬》给大多数观众留下了“三个人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嘛”的困惑。很难想象观众在电影院里到底遭了多大的罪,出来便大骂这部电影“歹毒”。
这和片方专注于“三角恋”营销带来的错位有关。想把大部分人拉进电影院看这样一部电影,就像一篇严肃的文章不得不起一个浮夸的标题一样尴尬。当年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已留下前车之鉴,但《燃冬》依然走上了拉不到观众还引发群嘲的老路。
这部电影无意间达到了“刺杀丘比特”的效果。(图/@3号厅检票员工)
如果把电影分为故事片和情绪片,那这部电影属于后者。这是一个几乎没有故事的电影,在东北延吉的冰天雪地里,三个不同身份的年轻人碰到一起,闭锁的内心打开了一丝缝隙,产生了连接的契机。
但这种情绪,不是当下消费主义构建的那种外在的“氛围感”,它讲述的是人物的内心状态。更确切地说,这部电影是关于当代年轻人“活着”的故事。如果你恰好处在某种emo状态里,或者你渴望一次“偷时间”式的放逐,那这部电影会深得你心,甚至能给你一些心理疗愈。
关于年轻人的“活着”
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, 我想起了今年4月的两个新闻。
一群天南海北的年轻人相约在张家界天门山,先是服用了毒药,然后从最高的地方纵身跃下。半个月后,在四川德阳的天鹅林场森林,路过的驴友发现三个年轻人躺在地上,身体已经凉透。
这几个年轻人为什么相约在这里?他们是什么样的人?最后一刻他们在聊什么?没有答案。随着时间推移,这则新闻逐渐被人遗忘。直到最近在影院看了陈哲艺的《燃冬》,我突然发现了这其中隐秘的关联。
天鹅林场事发现场。(图/红星新闻)
《燃冬》的故事发生在东北延吉,三个年轻人因为偶然的契机相识,相处了三四天,一起喝酒、逛公园、骑摩托,最后相约去长白山看天池。
影片在白茫茫的冰雪中展开,灰扑扑的延吉街道、东北重工业时期的大楼、背景音里的朝鲜语,也许会让观众感到悬浮、割裂。但这不是《钢的琴》、不是《白日焰火》、不是《漫长的季节》,不是那种东北的在地故事。
陈哲艺是个生活在热带的人,他对东北的想象,带着他者的视角。他写的主角,也是延吉这个地方的异乡人。
《燃冬》不是那种典型的东北电影。(图/《白日焰火》)
异乡人,是陈哲艺擅长处理的角色。因为长期漂泊,他们身上始终有一种缺乏归属的孤独感。这不能说是当下中国年轻人独有的。只要是在一个高度流动的地方,多少都能感受到这样的情绪。
刘昊然饰演的浩丰,是个在上海从事金融业的白领。为了参加同学婚礼,他从上海来到了这个中国边陲城市。在热闹的朝鲜族婚礼现场,浩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他始终带着那种来自城市的拘谨,疏离地旁观。
浩丰的参与是碎片式的。他时而抬头看一眼,短暂流露出被婚礼所感染的神情,很快又低头看手机,回到那个虚拟的世界。同学拉他去跳舞,他第一反应是慌忙抓起桌上的手机——这是移动互联网时代下,人们共同的巴甫洛夫效应。
浩丰,一个跟你我一样被手机困住的人。(图/《燃冬》)
把刘昊然这样一张被商业片和综艺充分消费过的脸,放在这样一个缺乏冲突和故事性的片子里,是很别扭的。但这种别扭,恰恰是浩丰的身份所带来的。
浩丰是当下媒体语境里,人们最热衷于讨论的小镇做题家。从小背负着改变阶层的希望,于是靠着努力和天赋,用尽全身力气离开了小地方,从事了最精英的金融行业,完成了自我的重新塑造。但正如所有小镇做题家一样,走出学校、进入职场后,他们的心力消耗殆尽,开始面临严重的存在主义危机。
浩丰似乎总是处在一种与外界接触的失调中,看手机鬼鬼祟祟,接电话犹豫不决。待人友善,交流时却总是欲言又止。
这是一种解离的状态。当事人能感受到体内有一股强烈的情绪,但无法调用它、调节它、宣泄它,它就在那里,又无法触及。片中频频出现的咀嚼冰块的动作,便是浩丰饱受“替代性创伤”所折磨的一种外显表现。
周冬雨时而“卡碟般的迟滞和停顿”,给了这个角色笨拙的真实感。(图/《燃冬》)
周冬雨饰演的娜娜,是一个延吉当地旅游团的导游。她本来是花样滑冰选手,在一次训练受伤后,选择独自吞下苦果,与昔日教练和密友不告而别,来到延吉这个陌生的地方自我放逐。
18岁的意外创伤,在她内心雕刻了更多的层次。带旅游团的时候,她有一丝在社会摸爬滚打过的油滑,但实际上又不够老到,显得有些笨拙。她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格,一个努力执行社会功能,重复导游不变的话术;另一个则离群索居、自我隔绝。
善良淳朴的男孩大萧。(图/《燃冬》)
这里面只有屈楚萧扮演的大萧,具备浑然天成的特质。他是小镇做题家的反面,没有发现学习的天赋,也不打算为此努力,只是顺从地接受命运的摆弄,跟着亲戚来到延吉。平日里在饭店帮忙,日复一日运送蔬菜,很少去思考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问题。
这几个人的生活,好像就是现代年轻人的常态,没有很糟糕,但也没多大意思,什么爱情、理想、未来,都太大了,没法想、不敢想。久而久之,人的感知力在日常事务中逐渐坍缩,生活变成了《瞬息全宇宙》里那个吞噬一切的贝果。
(图/《瞬息全宇宙》)
恢复身体的觉知
三个主角“连接”的直接契机,是浩丰的手机被偷。这一点也很讽刺,要从物理条件上直接拆掉了现代人的电子围墙,人才能被迫打开。
与《花束般的恋爱》不同的是,这三个人无法依靠任何文艺消费符号相认。但绝望的人能很快识别彼此,并惺惺相惜。
脆弱被看见,也是信任产生的契机。娜娜在听完大萧弹唱的《苏珊的舞鞋》之后,无声地哭了,这是片中人物第一次暴露脆弱的时刻。而在之后的酒吧里,大萧也在无意间撞见了哭得浑身颤抖的浩丰。
夜晚的动物园,他们拿灯看到了笼子里的狍子和猴子,彼此对视了一眼,似乎在思考,到底谁才是笼中囚徒?浩丰先忍不住发问:“你有没有想过结束这一切?”娜娜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,但“死是需要勇气的”。一旁不知所措的大萧回了一句:“你们在写小说吗?”尽管如此,惯于逃避问题的大萧,此时已经开始思考问题。
人物的及时行乐与抑郁苦闷是内在涌动的两股交错的力扭动在一起。(图/《燃冬》预告片)
冰块是人物情感推动的一个重要线索。
浩丰总在嚼冰块,这就像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刻板行为,比如大象原地踱步、兔子疯狂舔同一个地方的毛。最初它们只是为了缓解环境带来的焦虑感,但久而久之就会变成强迫性行为。
在酒吧里,浩丰又拿起了冰块。起初他只是仰头,拿着冰块对准瞳孔。冰块慢慢融化,水一点点滴在脸上,借助这个触觉上的感受,他解离的情感有一瞬间完成了归位,犹如卸下重担般痛哭起来。
这场戏会让一部分观众感到摸不着头脑,但如果观众正处于相同的境遇中,或许就能体会到生理上的共鸣。
冰块在全片里是很重要的线索。(图/《燃冬》)
这种近乎身心灵疗愈的、工具般的觉知唤醒,影片中还有很多处:
三个人挤在一辆摩托车上飞驰、在书店里偷书奔跑,这些都是跳脱出常规生活的冒险。
他们相约去长白山看天池,因为积雪过厚导致行走困难,浩丰突然决定自我放弃,栽倒在雪地里滚下来。
最终他们在雪山上遇见了一头棕熊,熊与他们对峙着,发出了一声咆哮,却只是嗅了嗅娜娜的脚踝,便转身离去了。两个原本丧失了生存觉知的人,由此恢复了求生的欲望。
这种觉知的恢复,也同时伴随着人与人的连接。大萧骑摩托车送浩丰回酒店,下车后浩丰却说了一句“不想一个人”,于是大萧陪着他上了楼。浩丰进入酒店房间后,便和衣躺在床上,竟很快睡着了。那是一种被孤立许久之后、因为信任而终于迎来的全身心的松弛。
没有人是一座孤岛,可以自全。(图/《燃冬》)
过去困顿的几年,全球都在反思原子化社会带来的区隔。在特殊的危机中,人们重新发现自己的渺小——以往被互联网的便利所承托的生活,原来如此不堪一击。因此,人与人连接的重要性被重新放上台面来讨论。
人的关系是一切的缘起,是人类在这个残酷世界上生活时所能拥有的最大可能性。本质上,这部片子也试图描摹一种关系的可能,它不只是爱情,也不只是亲密关系,三个主角彼此之间,都存在着情愫的流动,就算是两个男性之间,也会有隐而不发的怜惜。
关系是人情感状态的映射,更是整个社会以及历史的映射。
导演陈哲艺一向关注人物的复杂情感关系,从《爸妈不在家》的保姆与孩子,到《热带雨》里的女老师与男学生。在过往的两部长片中,人物情感关系背后,是新加坡华人群体的无根漂泊状态。但很遗憾的是,在《燃冬》里,隐秘的历史与现实因素,成了观众需要自行脑补的部分。
他的电影压抑、情感细腻充沛,但结尾总有一些亮色。(图/《热带雨》)
某种程度上,这部电影仍然忠实记录了当下年轻人疲惫虚无的生存状态。但陈哲艺是温柔的,他是那种乐观的悲观主义者,且始终试图在电影里,探索一个人们重新打开、抱团取暖的可能。
校对:杨潮
运营:嘻嘻
排版:熊梓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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